“阿扬,我还活着,来见我吧。”
郁老伸手去拦:“别!”
眼睛里写满挣扎和动容,失禁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直到变得模糊。陆扬嗫嚅道:“似是的,我非常想要见到你。”
从掩藏脚印,偷偷藏起尸体;
到顺水推舟,不报出幕后主使的痕迹。
这条漫长的链条里,他清醒地成为了一个因势利导的帮凶。
他说好。
天亮了。
成响见到树林里的阴影就想出剑,被魏逐风一掌敲在腕心。他手不稳,剑就那么叮铃咣啷掉了。
成响不声不响地捡了回去,虽然回去要继续好好练功,但是这下可真是晃得不像话。
他看了看长夜难眠的同伴们,不是有意掩藏眼下的乌青,就是手指抖得不像话,大家真的已经要到极限了。那位杨前辈在随他们一起破了横山巨怪和活死人长老后就始终隐而不发。他的手倒是不抖,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魏逐风走上前:“小舟。”
他左眼皮很轻地颤动了一下。
不安。
直觉的不安。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他不会出事。
“找到了吗?”魏逐风发觉自己的声音涩得发紧。
“快了。”宋舟异常坚决地说。
眼皮又跳了一下。
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嘱托她:“你带几个人去替我接几位前辈。”
宋舟点头。
陆扬曾经交代过,魏逐风的指令具有最高执行权。
“你不要去。”他说。
宋舟随波逐流的脚步站瞬间停了下来。
她忽然发现,这位兄长在心里很焦灼,而局势又需要他保持冷静的时刻,决断很坚决,说话和表达却会倾向于最简单的那一种。
她信赖地微微扬起头。
“我还有些别的事要拜托你。你仔细听我说,一定要冷静。有位前辈告诉我前些日子城里有大批量的火药失踪,万众瞩目轰轰烈烈,冲淮铜山来的可能性极大。我怀疑埋在了山里。”他最后一句话压低了声音,却如雷贯耳。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了,甚至有种脚下正在踩踏的土地也并不安全的错觉。
警钟嗡鸣。
“当务之急是要把它们找出来。你明白我意思吗,小舟?”魏逐风道,他并没有任何恐吓所有人的意愿,尽管事情的紧迫性已然压在心口,他依然隐忍不发,直到现在才娓娓道来,“你们都去,叫上大当家和所有能用得上的人一起。快!”
他简短地对宋舟说:“快!”
只听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爆裂声,像是雪崩前的第一个信号。爆裂声后,没有坍塌的动静,想来没有引发连环崩塌,还算是小范围的炸药。
宋舟还没有走。她鬼使神差听从了内心最原始的呼召。
她走在最前,脚步越来越快,拔腿就跑。
废墟和尘埃里。
“哥。”她哑然而欣喜地喊了出来。
无论周身繁杂混乱,她找到了最能吸引她全部注意的不动点。
然而当宋舟松了一口长气,有力观察其他环绕在他身边的环境和物体时,她忽地愣住了。
无数个倒吸一口冷气的声响在离她只有瞬息的地方响起。
在无限拉长的那一个永恒的注视里,所有的视线,所有的触觉,所有的气味,就这样完整而残酷地暴露出来。
魏逐风走在最后,保持着一致的步幅和步频。所以他最晚看见。
尸身血海里,有一个像是人影的玩意儿被一些血水和肢体盖住了。那些物质兴许十分重,拼尽全力也无法睁开。魏逐风看不清,总以为是自己的眼帘被什么东西糊住,他微蹙眉心,频繁地揉了揉眼,才把糊成一团的东西扯理明白。
原来不是他眼睛的差错。
陆扬没有回应宋舟的叫喊,他的面孔冷峻到无法穿透,沉浸在自己的六合万象。
单一,专注,目的性极强。
达成目的需要牺牲。
整个一片草地上已经发臭了。
像是贩卖下水的腥味摊贩走到屠宰场,最便宜最未经处理的那一种,每斤十文。
“你杀了三个人。”
魏逐风瞳孔猛地收缩,脚步踏进红殷殷的泥土里伸手就要去拽失神的刽子手,耳边是郁言的疾吼:“你疯啦?!”
他的腿和脚也淹没在浩如烟海的器官里。迷途知返,悬崖勒马,他都没能回头,彻底被拖进泥泞中再也洗不净。他低声叫破来人:“梁康权?”
杨绍口中与幕后主使另有勾结的另一个就是他吗?千里迢迢,回乡致仕,恨意犹然未消,愈演愈烈。他不愿意赌命挑战,却不意味着有多么害怕面对。年少无知时尚且阵前对峙,如今就更不会怕。
“你杀了三个人,”这阉人不管不顾,“借换血返老还童隐匿在人群里,从矿洞里走出来改换了身份的人。森罗殿的假和尚,陈长老的假侍从,你害怕他们说出你的秘密,你和盗走矿石,在横山水源中下毒的人早有勾结。”
陆扬:“三个,第三个呢?”
梁康权捂住心口,仰天大笑道,“你之所以要让他们闭嘴就是怕他让你身败名裂。你们是一丘之貉,他借你之手搜集齐所有青铜纹,你借他之手看看当年之事有没有漏网之鱼。”
陆扬:“第三个呢?”
“就因为这里有人和林霜寒换过血,你就如此疯狂地杀害了所有人。最后因为我告诉你通过这个方法可以见到他,你就这么不管不顾。小孩。”梁康权像是才看见目瞪口呆地众人和恨不得冲过来撕碎他的魏逐风,“小孩。”
这个称呼太具有侮辱和看低的性质了,可魏逐风不为所动。
“小孩,他好爱他啊。”梁康权咧了咧嘴角。
“你知道他瞒着你做了这么多吗?他一件事都没有告诉过你吧。”他用很可怜的目光像在盯一条狗一样。他自言自语道。“其实是一样的呀,只有日日玩耍随时陪伴的人不在了,人才会从狗身上取得慰藉。宠爱难道不是爱吗?当然是了,只不过爱永远有先后次序的。哈哈。太好了,他也很爱你。”
失了理智的空洞嗓音就像突然在虚空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汇一样,不分时机,不分青红皂白在此刻火上浇油:“我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