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爱和最爱
从催眠那个时点一直向前推进。
全部都想起来了。
在阴霾和晴空中游移不定的孩童岁月。
恐怖的响声依然回荡在耳边,震得他都要怀疑自己幻听。
他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盯住身体上方的家伙,骂了一个很脏的单字,不大,正好够他听见。一点都不是故意的。
“这里不安全。有什么我们一会儿再聊。郁老,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看看这些人。你能分辨得出这里哪些是多年来和你并肩作战的同伴,哪些是被你们那些日薄西山的孩子们抓去换血、囚禁、替代的活死人小辈吗?忘了,我没体会过什么叫作百般疼爱。相信陆大人在这一点上应当能与洒家达成共同意见。”
“来吧。”他在陆扬手腕上扣了一道锁枷,也不担心他逃跑。
锁枷绑得陆扬手心发麻。
这不是他自己的感知,是种下同心蛊魏逐风的痛感。
他很早就发现这蛊虫在身体里扎根后就没有那么“勤勤恳恳”,每个感觉都完全复制地传递,它有一套自己的阈值,只有达到相当程度的痛感,才会对双方的身体起反应。
轻微的颈椎移位当然不足挂齿,这是魏逐风那边的疼。
从麻痹的指端,顺着左臂上的静脉,酥酥麻麻直到心口,间歇性地刺痛。
他心里很疼。
这个认知刚在陆扬脑海里冒出头,他就从才恢复记忆又被人挟持的混沌状态中蓦地清醒过来。
心里很疼。
为什么?是遇到谁了吗?
呆若木鸡的一张张脸,唇齿相依,紧紧簇拥着他泛白的呼气。
群鬼夜行。
他从袖口抽出那柄刀,泼墨般在沿途的树干或石壁上创作。
梁康权的精神很弱,他甚至分不出心神来关注他。
从自己能够勉强压倒他时陆扬就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阿扬。”
他落下最后一道标记后,一个困惑不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扬确定这肯定不是来源于幻觉。
梁康权犹疑地喊:“阿扬,你在做什么呢?”
就像点燃油灯,搓着眼睛的林霜寒:“又做噩梦了?这次是害怕什么?”
陆扬喃喃道:“你是不是觉得什么事和林霜寒扯上关系我就会放弃一切。包括理智。”
“不是吗?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你不好奇吗。”
“我更好奇你改头换面,混进这人堆里的目的。怎么他许你富贵了?还是也许你先帝复活?”
“人死不可复生。”梁康权讪笑,“但是我永远都记得是谁毁掉了他,他老人家在地下也会睡不安宁的。”
陆扬笑道:“好吧,我的错,这条我认。”
梁康权说着转换据点,却没有刻意隐藏脚印,天一亮其他人就能循着踪迹找来,他仿佛只是在做一个拖延时间而没有意义的举动。
他转向:“郁老。”
“您觉得,这群伙伴里是活人多于死人,还是死人多于活人。你猜,多少人被替换了。您别瞪着我,我没有答案,陆大人,您也来猜猜吧。”
“有个最简单的辨别方法啊,剥开他们的胃脏看一眼就好了,看看有没有是不是一片狼藉,看看有没有被污水塞满。是活人是鬼,看一眼就知道了。你这么聪明,肯定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吧。”
“来。”梁康权瞳孔晃动,黑褐色的眼仁没有规律地向上飘,咕噜转了一下又跳跃着扭了回来,依然止不住朝外飘的趋势,“来。”
木然的鬼仿佛遵循着什么守约,秩序井然鳞次栉比地立好,连呼吸都不再动了,仿佛菜市场里待价而沽的鱼。
梁康权把刀放进他手里。
“我本以为直接杀了你会比较痛快,谁知道他提出了一个更让我心动的做法。”梁康权侃侃而谈,“你既是最小的师弟留下的遗产,也可能是杀了他夺刀的仇人,更是杀了林霜寒横山派的罪人,大逆不道,盗世欺名。你毁掉了那些人,你引诱他们走进了山洞,你毁掉了对你有恩的人。”
“听起来是个很好的故事,但是我为什么要如你的意?”
他的精神已经超过十几个时辰没有得到休息,脚步经历了千万里的长租跋涉。此刻双双迟缓而犹疑。然而真正的不打断不制止恐怕并不是这些客观原因。
是我想要听他说下去。
为什么?
哪怕是魔鬼的呓语,我也想要听他说下去。
伏魔殿中不顾劝阻被放出的天罡地煞,锁链和界碑锁不住涌动雀跃的人心。
“有多少人是活人,有多少人是死人,你不好奇吗?”
“这是只属于你的翻牌游戏。你不好奇吗?来试试吧。”
他脱口而出道:“我爱你啊,我爱你。”
然而这具在物质上属于梁康权的身体瑟缩了一下,很快地皱了眉。舌头依然不听使唤,赤忱而猛烈地告白着,“我爱你啊。”
他像一个上紧发条的机械人偶,迟钝,僵硬,执着,一遍又一遍,说到上颚发酸,说到意识主导咬伤了半边舌头,依旧不依不饶:“我爱你。”
这是独属于你的翻牌游戏。
你不是好奇成瘾吗?
你看,全天下,我最了解你。
我最爱你。
这样突兀的话根本不会换来任何回应,可郁老却惊讶地发现,这个年轻人因此动容。
他仿佛深深被这个提议吸引,眼中逐渐亮出水光,理智挣扎,仅在一念之差。
他很明显不对劲了。
而这种违和,在梁康权的面孔展露出一个最温柔卓绝的笑后达到了顶峰——
“我最了解你。”
他用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的哀伤和悲悯,像念一首诗,像吟一支歌,娓娓道来,深情款款:“阿扬,你走了那么远的路,见了那么多的人,做了那么多事,撒了一件又一件谎,现在你就要抵达了。”
“你帮了我那么多,你在一开始就意识到了我的存在,可是你信任我,将选择的权利托付给我。我回来了,我在借用他的身体向你传话。”
“你要来见我,就差一点点了对吗?俗世那些蠢货对你的看法和剖白一点都不重要,对吗?你不是很想见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