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芳菲仔细洗干净身上。
回到屋里,换上自己结婚时的裙子,来到镜子前,看着身上的衣服,她眼圈渐渐红了。
这是她娘亲手给她做的。
当时穿着正好,现在却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她竟然瘦了这么多。
待会儿娘看见她,又该心疼了……
谢芳菲抬手抹掉眼泪。
拿起空了许久的雪花膏瓶子,在边角的地方抠了几下,抹在自己脸上,又涂了口红。
对着镜子梳好头发,把一朵开得正艳的红月季别在发间。
戴好后,再次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她眸光闪烁,努力扬起嘴角,露出一丝笑,只是,眼角的泪珠却落得愈发汹涌……
女人吹灭蜡烛,转身走出屋子。
阮青雉看着她走远,赶紧从树上跳下来,快步跟上。
……
这一次谢芳菲一心寻死!
她径直走下堤坝,朝河里走去。
很快,冰冷的河水就淹过腰身,河流推的她身形摇摇晃晃。
阮青雉站在河边,静静看着。
谢芳菲还在往深处走。
忽然,她脚下一空,整个人跌进河里。
瞬间被河水吞没。
阮青雉舌尖扫过腮角,脱下外套和挎包,扔在地上,噗通一声跳进河里。
不一会儿,她架着谢芳菲冒出了水面,回到岸边。
谢芳菲意识不清。
她把她翻过来趴在自己腿上,用空掌心拍她后背。
女人连连干呕,吐出了很多水,好半天才渐渐清醒,嘴里还念着:“娘……娘啊……”
阮青雉停了手,冷声道:“醒了就起来!”
谢芳菲愣住,缓缓扭回头。
当看见女孩时,猛地起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怎么是你……?”
阮青雉神色冷淡地挑挑眉。
为什么不能是我?
月光下,谢芳菲望着女孩莹白的面庞…
忽然。
没来由地崩溃大哭。
她哭得痛不欲生,抬起手胡乱捶她,一遍遍质问:“为什么是你啊!为什么啊……”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啊,我恨你,我特别特别恨你,可为什么是你救了我啊……”
阮青雉没有躲,任由女人打。
直到她跌坐在地上,才单手将谢芳菲圈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瘦弱肩膀。
“恨吧。”
“如果恨我,能让你活着,那就恨吧。”
她嗓音柔软极了。
女人挣扎的动作倏然顿住。
下一秒,她趴在女孩怀里痛苦嚎啕,将这些年的压抑不甘全部发泄出来。
她说:“我真的不想活了……”
阮青雉仰头看着天上星星:“我知道,你想活。”
语气很轻。
却无比坚定。
谢芳菲推开女孩,哭得泣不成声:“阮青雉,我那么欺负你,你怎么还救我?”
“你不知道记仇吗?你应该看着我被淹死,这样才能狠狠出一口气啊,可你为什么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样子……”
阮青雉低头看向她,随口道:“在我这里,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
谢芳菲吸吸鼻子,忽然说:“那你把川川给我。”
“……”
阮青雉沉着脸:“你还是跳河吧。”
谢芳菲爬到女孩身边坐下,身体蜷缩成一团,嘟囔道:“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什么生死之外都是小事啊,我生不了孩子,婆家欺负我,我男人不要我,他还把家里所有钱都拿走了,他就是想让我死!”
“凤菊那个死东西,还诬陷我偷她鸡蛋,每一件对我来说都是大事,我都想一了百了……”
女人说着说着,又开始低声呜咽。
阮青雉听完却笑了,拿起外套披在谢芳菲身上,从挎包里掏出水壶和消炎药,让她吃了。
谢芳菲接过来默默吃下去。
阮青雉跟她说:“在我们那里有这样一个故事,我讲给你听。”
“有人在饭馆里吃了一碗凉粉,店老板却怀疑他吃了两碗,只给了一碗钱,那人说,我吃一碗粉就给一碗的钱,店老板就让他向所有人证明,你猜他是用什么证明的?”
谢芳菲想了想:“抠嗓子眼,吐出来?”
阮青雉摇头:“他当众剖开自己的肚子,从里面掏出一碗粉,向大家证明他只吃了一碗粉!”
“他死了吗?”
谢芳菲五官皱起,不知为什么,她希望那人还活着。
阮青雉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死了。”
“他怎么想不开啊!不就一碗……”
“你怎么想不开啊!?不就几个鸡蛋嘛?”
这句话被女孩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谢芳菲垂下眼。
阮青雉:“他至少用生命证明了自己,你用生命证明了什么?”
“等明天那些人看到你的尸体,他们只会笑你懦弱,还会说,不就偷几个鸡蛋不敢承认么?不就跟你吵了一架吗?这就跳河了?犯得着吗?”
谢芳菲静静地问:“那你会怎么做?”
阮青雉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那我就真偷她几个鸡蛋啊。”
谢芳菲白了她一眼:“……”
女孩勾了勾唇,指着天上说:“看星星吧,河底可没有这么好看的星星。”
谢芳菲鼻尖一酸,又想哭。
她抬起头,认真看着夜空,半晌,喃喃道:“可我不能生……”
阮青雉却坚定道:“你能!”
谢芳菲眼睛亮起来,转过身面向女孩:“真的吗?我真的能……吗?”
她点点头:“我会治好你的。”
女人闻言,瞬间喜极而泣,双手捂着脸,再次轻声啜泣。
阮青雉单手撑着头,幽幽道:“不过,我收费很贵的,你有钱看病吗?”
谢芳菲顾不得哭,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我会想办法挣钱的,只要你给我看病,多贵都行。”
阮青雉瘪瘪嘴,不相信。
起身站起来,拿上挎包,往堤坝上走。
谢芳菲赶紧跟上:“我说的是真的。”
“那你怎么挣钱?”
“我去打工,去卖货,什么挣钱我干什么!”
阮青雉:“那你以前呢?想做什么?”
“……想当个诗人。”
“不错啊,写几首诗了?”
谢芳菲埋下头,小声嘀咕:“我不识字,我就上了三天扫盲班,只学了怎么写自己名字。”
阮青雉:“……”
女人为自己辩解:“识字很难啊。”
阮青雉:“那也没跳河难。”
谢芳菲:“……”
两道身影在堤坝上越走越远。
女孩清冷的声音依稀还能听见:“那就做个诗人吧,我想做你第一个读者。”
河岸边,一朵月季开得正艳。